文章寫作做為思考工具
我其實在想，寫作部落格文章能不能像是我寫筆記一樣，是思考的延伸、思考的工具，而非是用來「傳遞資訊」的東西。當然，每篇文章都必然會傳遞一些資訊，但「為了傳遞資訊」而寫，跟「為了思考而寫」是完全不一樣的兩件事情。前者多多少少是為了讀者而寫，是以一種做產品的態度來寫作，是需要來回穿梭於寫作者與閱讀者兩種身分之間的一個生產行為。然而後者是只把文字當成一個輔助思緒進行的工具，是可隨時丟棄的，只是一個過程紀錄。當然文字不只是過程紀錄，而是某種「思考器具」，甚至是思惟的載具，但總而言之真正的目的是思緒的發展，而非「創造文字」。這當然跟「主流」（在各媒體上而言）的筆記術很不一樣：我並不在乎產出我的筆記，除非我剛好是在寫書。絕大多數的時間，我書寫筆記是因為我想要把一些事情想通，或者我想要把一天 wrap up。
所以這個標題的「文章寫作」其實就是一個自我矛盾的詞：文章是產品，是一個自洽的東西。我其實指的不是什麼具備可賞玩性質，甚至任何完整性的「一篇文章」，而是一些近乎完全非結構性的章節。所謂的「非結構性」是指它不會在文章層級有什麼開端與結尾之類的東西，但是它仍然是由段落所組成。這有部分是因為我的思考模式已經調和成段落的形狀。我會一次思考一個段落，也可以說我會一次寫一個段落——「思考」與「寫」在這邊指涉的是同一個動作，不可分割。也就是說，我想說的是，我想將部落格當成一個思考空間，而不是「創作」，也非「產出」。
首先是，我並不打算進入所謂的「創作者經濟」。我覺得我是徹頭徹尾的產品人，也就是視「對產品的體驗」為最高評判標準，並且想要花錢購買產品、擁有產品的那種人。我自己就算喜歡某位生產者，也不特別想要去「訂閱他」。我想花錢的對象是他所生產的產品，對我來說這就是某種潛意識所接受的契約協定。有種神聖性。但這跟我不想把這裡當「創作」沒有直接的關係。我只是覺得，我有點摸不太到「創作」的定義。對我來說，創作的對象應該是作品，不是人設。應該說我不知道要怎麼樣去創造一個人設，只知道怎樣創造一個產品。這跟社群時代的主流當然不同，現在所謂的「創作者」其實很大一部份是在創造人設，或者說品牌。這對我來說太難了，我只知道要怎麼做作品。甚至做作品就已經很難了。
然而我在這邊也不是在做作品。更像是在把自己的思緒「結晶化」。說實在的，這是一種很好的「讓自己對書寫－思考上癮」的方式。《How to Break Up with Your Phone》裡有提到，上癮就是做完一件事之後，還會想再重複做同一件事的情況。而我自己覺得對某件事上癮的因素之一，就是「即時滿足」。當「想做一件事」到「完成那件事」中間的時間與步驟越短，對這件事的上癮度就會越高。而「書寫」這件事對我來說，所謂的「完成」就是寫完一個段落，那當然就是相當即時的滿足。一個段落的滿足感比寫一句話的高，但又不會像寫一篇文章一樣久到失去「即時滿足」的感覺。不過，寫完之後如果能發布出去，那「結晶化」的程度就越高，也就是覺得真的有把事情完成。聽起來有點像「產出」，確實是某種產出沒錯，但是怎麼說呢，產出並不是目的，而是提供動力的某種蘿蔔。
我發現用部落格來書寫也有個好處是，它是根本上跨平台的。不過這也是它的缺點：因為是網頁 app，而且以發表為目的，所以多少會失去那種「只是單純寫給自己用，沒有要給人看」的感覺。當然，這多少對於產出導向的寫作者來說是好事。而我是想要以思考導向的話，能思考的深度就差了一點。用鍵盤書寫的速率對思考的幫助也比紙筆書寫稍差了一點。在用紙筆書寫的時候，我很容易會邊寫邊產生一些聯想、一些 idea，這是在用鍵盤打字的時候蠻少發生的事情。可能因為用注音輸入法打字還要選字，比較難進入那種完全自動的書寫狀態。如果是用英文打字的話可能就比較不會有這個問題，因為英文不用選字。
我在寫紙本筆記的時候，通常會分兩本筆記本來寫：一本是完全連續性的寫下去，就是只有分段沒有分頁的寫。這本是在換日的時候會畫一條分隔線，然後標上新一天的日期，然後就繼續寫下去了，並不會因為換一天就換一頁。另一本筆記是「Titled Notes」，也就是有標題的筆記。這本就是在針對某場會議的紀錄，或者某個主題的發想、研究等等而書寫的筆記。我認為部落格書寫應該比較偏向這種有標題的筆記，畢竟它是一篇一篇的，不是一個段落一個段落無限延伸下去的。也許 Threads 那種比較類似連續筆記，但我說實在不想再去碰社群了，尤其是搞注意力經濟的那些。再者，連續筆記就真的是更自由的發想形式，是毫無限制的書寫，而這需要一個完全隱密的空間。紙本筆記是最佳的形式。
其實「發表（Publish）」真的是一件有趣的事情。它的意思應該是「將某個訊息傳入到某種公開媒體內」，不管那是 trade publishing 還是 World Wide Web。訊息的形式當然受制於媒體本身的屬性，比如說純文字媒體就無法做出彩色圖片，只能有 ASCII 的雙色圖。然而 World Wide Web 本身就是多媒體的，也就是能包含影音文字圖片，甚至方位、行為等等的內容存在，所以上面的訊息的型態應該是最多元的。奇怪的是，在網路上的內容的同質化情形卻很嚴重。當然這是因為網路效應等東西的作用：為了要追逐流量，所以要 hack（其實是去通靈）內容排序演算法。而演算法一次能喜歡的東西就那幾樣——總是有些東西比較 popular，有些比較小眾嘛。然而在注意力經濟底下，注意力就只是 commodity，所以大家的價值變成只看流量多寡。量化是非常無趣的指標，這大概是 shittification 的其中一個造成因素。如果指標也有質化的，會不會社群媒體會好一點呢？我傾向不去思考這個問題，因為我認為注意力經濟本身就是應該要被強力規管的對象，而主管單位會是衛生福利部——因為影響力技術（persuasive technology）應該要被視為管制藥物。
去除了「變現」這個因素之後，其實網路世界還是可以蠻美好的，就跟部落格剛興起的時候的年代一樣。反正我寫這些東西也不是要賺錢，然後我用的平台也是我付錢買的（用相當低廉的價格）。I'm totally free from the content economy. 不知為何，「內容經濟」所指涉的其實都不是在賣內容本身，而是在賣其它的東西。反而像 iTunes Store 或電子書市場等購買制數位內容市場，反而不被稱作「內容經濟」。I mean 個人品牌當然是一件好事，甚至是極為古老的的東西，至少從孔子就開始搞這個東西。只是品牌指涉的應該是某種價值主張？而這個價值主張，通常會以某種產品的形式交付給消費者，讓消費者享受到該品牌的價值主張。即使那是一個空間，或甚至是一則廣告。而我做為一個免費仔，我接觸到的「內容經濟」幾乎都是廣告？或者不是廣告，而是關於內容的內容，或者關於內容的內容的內容。
但我知道我這樣講是錯的。事實上，有很多的好內容在內容經濟裡面，只是他們不一定會出現在我的眼前。我們現在的探索新東西的場域正在典範轉移，從實體店面與櫃位移到演算法驅動的 Discovery view，或者說 AI-curated feed。而因為所有的想 hack 演算法的傢伙們，這些 feed 很容易充滿低品質但打中演算法愛好的內容。Shittification。
是說不把部落格 post 當文章的特點之一，就是我不用去想結尾要怎麼寫，文章要怎麼結。網路上常看到的文章（或者任何文章）似乎都會有一些呼籲或總結之類的，首尾呼應之類的。我不喜歡想這個東西。就是讓 post 斷在「想事情想累了所以不寫了」的地方，我覺得蠻美好的。但說實在的，這一個段落看起來太像一般的文章結尾，我反而不想結在這邊了。
我的那些 titled notes 沒有一篇是有結論的。不對，應該有一篇有。我覺得沒有結論很好。我真的不想有結論，因為結論是 for「想傳達訊息的寫作者」用的，但我根本不想傳達什麼訊息。這篇文字就是這篇文字，是我某段思想的結晶化的東西，我不期待它影響到讀者什麼。我甚至不想被誤以為「作者想傳遞什麼東西」。我不是什麼作者（就這篇文字而言），我是書寫者與思緒擁有者。結果，「這篇文字沒有想傳遞東西」就是這篇文字所傳遞的東西。Great.